我从宁州来时带了不少的行囊,走时却不剩多少。
阿爹说到人家家里做客,礼数要周全。
我家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钱,府里的夫人小姐们,随便哪一个都有我亲自准备的礼物,
或金钗玉饰,或珍宝古玩。
可没有一个人因此念我的好,他们当着人前收下礼物,背地里却要唾我庸俗。
到京城来之前,我还满心幻想着,这是天子脚下,最最繁华的地方,
人人都博学广识,一定比宁州有趣多了。
可我错了,上京城人人眼高于顶,每个人都自诩出身高贵。
所有人在他们眼中都有三六九等。
皇亲国戚瞧不起三教九流,当官的瞧不起商户工农。
人人都虚伪,自私,贪婪。
我身在其中竟也真的不自觉的身陷囹圄了。
我甚至在想,我是真的喜欢谢循吗?
还是我喜欢他的权利?
我喜欢别人对他身份的敬畏,喜欢他借助身份给我的保护。
人人都想做人上人。
只要呆在京城,想不被人看不起,就只能被迫“攀高枝”。
权利是身份的象征,一级一级等级森严。
回去的路上月儿还有些失望:
“姑娘就这么回去了,我瞧着,世子爷未必对您没有意思呢。”
“倘若您没把话说绝,指不定,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呢。”
她眼睛亮晶晶的憧憬:
“要是姑娘做了世子妃,他们谁还敢看不起小姐?还不都得乖乖叫您一句阿嫂?”
马车摇晃着出了城,我默不作声,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她:
“那若是太子妃瞧不起我呢?若是皇子,王爷,甚至是皇妃,皇后瞧不起我呢?”
我眼神平静的看着她:
“那我就还是没有办法,对不对?”
“难道我有办法做公主,做皇妃,甚至是做皇帝吗?”
“月儿,以出身论高低,除非成为万人之上,否则什么身份都会受人掣肘。”
我被人当面讥讽不敢回击的时候,难道每一次都因为我太过软弱吗?
不是的。
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决定我生死的身份。
虎穴龙潭。
上京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。
马车走到郊外的时候,外面响起马蹄声。
车被毫无征兆的截停,下一秒车帘被掀起,露出谢循那张阴郁的脸:
“谢春棠,谁准你离京了。”
……
谢循是第二天晌午才知道的,春棠还是要回宁州。
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捉弄过。
那天他喝完了那盏茶就愤然离席,谁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。
明明春棠不要嫁给他了,他应该开心才对。
所有人都觉得,他应当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,甚至连郡主他也是配得起的。
母亲,妹妹,父亲,谁不是这么觉得的,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。
可那夜他还是睡不着,辗转反侧的想。
谢春棠竟然不喜欢他,她怎么敢?
她凭什么?
难道他一个堂堂国公府世子还配不上她吗?
谢循自动忽略掉了那些他捉弄过春棠的事实,他把那理解成迫不得已。
要合群,总是得配合着那些少爷们一起找点乐子。
再说了谢春棠不是一直以为他很好吗?
难道真就因为谁说了两句他的坏话,谢春棠就不喜欢他了吗?
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,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喜不喜欢这件事。
好像谢春棠不喜欢他,是一件很令他丢脸的事情。
然而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,书童就跟他说,
春棠回宁州了。
她还是回去了。
谢循几乎是下意识的跑去马房牵了马追了出去。
呼啸而过的风都被他远远的抛在身后。
他得去问问谢春棠,
可是要问什么呢?
谢循不知道。